- Mar 25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九
- Mar 18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八
/8
酒吧外的路上煙硝塵漫──這是一條大路,彷彿在打仗一樣。小麥想,就是在這一條路,小安第一次蹦蹦跳跳地,從對街,一直到打攪了她的世界──想到這裡,小麥突然變得堅定了起來,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踏進酒吧,也是從那一晚起,她第一次回到這家酒吧。可以的話,她一輩子都不想再進來了,這樣一個地方,人性失重、掉落到模糊的狀態。可是她這一次不是為了她自己一個人來。
進到酒吧,遠遠的就看到吧檯附近圍繞著男男女女,每一對男女都彷彿隨時、就要在這裡,一觸即發,走火,而四處都是酒精。這是一個多危險的場所啊!然而小麥想的不是這個;她想,這裡明明小安不在了,卻彷彿沒有什麼改變。老闆還是在吧檯,仍舊做著他的拿手絕活,與客人調笑、著重每一個人,適時也給不起眼的年輕人表現的機會;然而自己在最後一刻總是找到縫隙又冒出頭來,做出某一總結。是一種經歷過世事,老成穩重的人才能說出的智慧的話語。不是那麼輕浮的鼓勵與陽光;卻也不過度耽戀悲哀。小安走到吧檯的邊邊,從側面觀察這一切,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角度。這好像一種從劇場後台觀看檯面上的演員。有些事情,總要從另一種角度才能看清。
老闆發現她了。他不知道用了什麼魔法把人都支開了;小麥隔著一道觀眾的音牆聽不清楚。老闆說,「你最近和小安吵架了嗎?」聲音還是像過去對客人那樣得體、穩重,可是這已經不是那個只會站在原地,像一個習慣了勝利,只會等待對手進攻的老闆了。
小麥沒有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件事來;又或者她沒有想到他竟會這麼篤定地察覺到──她有什麼理由和小安吵架呢?
「我們有什麼理由吵架呢?」小麥說。
「我不知道。我問了她,她也不說。」老闆有一種不以為然,不經意,理所當然。小麥感覺到自己好像在某一個場域,某一個片段,被排除在外。
「我們沒有吵架。」小麥說。
「那麼你今天一個人來,難道是來找我喝酒的嗎?」老闆說。小麥好生氣,她好想現在就把酒杯裡的酒淋在眼前這個人的頭上,淋得他黃頭土臉──這泥巴般的東西她怎麼喝得下去呢?可是,她現在還沒有酒。
「不,我是來帶酒回去喝的──我和小安,我們兩個人一起喝。」
「哦!是嘛,既然是小安的酒我就不能收錢了。那你說說看,你們今晚想喝什麼,我特別替你們調兩杯吧。」
「什麼都好。烈酒。」小麥說。
「我沒怎麼看過你喝烈酒。」老闆露出質疑的語氣。「說起來你也是不久前才滿十八歲。」
「是啊。我要你們店裡最烈的酒,你賣嗎?」
「當然。你已經是成年人了。」
「是啊。我已經是成年人了。」
「話雖如此,我已經說過今晚的酒是我請了。」老闆說。「這樣吧,我替你調一款特別的combo,兩瓶酒,讓你們交替著喝。這種喝法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喝完過。」
「這酒叫什麼?」
「沒有專有的名字。但我自己都這麼稱呼它們:一瓶是『孟婆湯』,一瓶是『奈何橋』。喝下去以後彷彿連前世的記憶都能忘得一乾二淨了呢!」
- Mar 11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七
/7
從旅館離開的路,直直往前開;直直往前開⋯⋯意外地越走越遠;離城市越遠。從計程車的窗子往外看,兩面的燈光越暗,生氣越低。她們來到這座城市的邊緣,一座郊區的荒野河堤。夜空很亮,河的對岸就是燈火通明流利的都市。光害了天空──整片天空都失眠了!
計程車隆隆地開走了,引擎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都還聽得見。河邊的堤防是厚重的大石,比人還要高;她們得站得遠遠的才能看見河的另一面。堤防的這一側往裏頭走是一片緩坡的草皮,草皮是粗心照顧的草。她們躺下來,有的粗,有的雜,難免會刮人,也有的高有的矮,然而並不會過分地高,淹沒她們兩人看不見。草地溼氣重,她們的背脊、屁股、袖口,很快就變得又溼又冷了。她們往天上開始找星星:是那麼地稀疏、微弱;要那麼努力才能夠找到一顆、兩顆⋯⋯茫茫的天空呀,茫茫的人海,她們有多麼努力才能找到彼此呀!
小麥她們回到她們的家裡,衣服都溼了。小麥說,「先沖澡吧。」於是,她們都被澆上冷冰冰的現實。
她們又到酒吧裡。今天的老闆打扮特別不一樣,西裝筆挺,且款式明顯就是用來襯托派頭、展示身分,是一種上流人士用來較勁、確認、標記彼此的證件、入場券。這毫無疑問,又是老闆的狐狸尾巴。
「我剛剛和朋友聚會回來。」老闆這麼說。
小安笑著說,「是你捨不得脫下來吧!」旁邊圍繞的男女都笑了。小麥想,這是只有小安才能辦到的事。換做其他人說了,要不是太過得罪;要不是因為小心翼翼,反而起不到娛樂效用了。老闆聽了也淺淺一笑,「怎麼,你想看我衣服底下的東西嗎?」他仍然很放鬆,並沒有刻意鎮靜,或者刻意張揚。他開了一個不正經的笑話,卻不給人感覺不舒服。他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出來,隨口應道,一點也不擔心丟臉。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讓自己丟臉。
這一次大家都笑了。小安也笑了。她一笑起來所有人都在看她,逐漸笑得心不在焉了。小麥感覺小安今天真有點酒意了,她笑得如此盡興,越笑起來,越加投入似的。可是小麥不知道小安是喝酒喝醉的,還是她讓自己醉的。她似乎很滿意老闆的樣子。
當晚,小麥和小安又和兩位男人出場──其中一位是老闆。可是今天不是小麥的生日,小安沒有把老闆讓給她。當夜在旅館,小安沒有去找小麥。她們誰也沒有再去找誰。
小麥永遠不知道那一夜在旅館的隔壁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事。她只知道,從那天起她們兩人再也沒有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。而她可以在自己的這張床上,清楚地聽到另一端的另一張床上,傳來不規律的呼吸聲,直到她意識矇矓前。她知道小安沒有睡過任何一晚。
有一天晚上,小安沒有回來,不知道為什麼,小麥知道她去了哪裡。她很生氣。
凌晨三點。她自慰了。好不甘心⋯⋯會不會,一輩子都是處女呢?
這倒是還好。最不甘心的是,憑什麼是他?那種人,會令她失眠的人。憑什麼有資格和她做愛?兩個沒有愛的人,憑什麼做愛?又或者,正是因為沒有愛,才要做出來。
那個晚上,小麥一個人在床上高潮了好幾次。或者不如說,小麥和小安,她們各自在不同的兩張床上高潮了好幾次。真可惜,她們不在同一個房間裡。
- Mar 04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六
/6
小安告訴酒吧的老闆,我的朋友今天生日,她的十八歲的生日。這樣啊,今晚的酒我請吧。老闆的聲音沉歛,是一種可以故事的,一千零一夜──折了衷,卻並非上年紀的。其實酒吧老闆習慣了小安的媚態,他畢竟不是粗莽的年青人,衝動血氣的賀爾蒙,或者包裹著自以為是,從容、寒暄、客套、禮貌,文青的大衣,紳士的帽。然而這一切都是彆腳的、樸拙的,心照不宣,走過場(他們要走去哪裡呢?),看在酒吧老闆的眼裡,就是一種生命力。鮮活的,充滿原始的,受到酒精的焚燒──催發,經不住越了界⋯⋯跌進懷裡!如此純赤,生命的意義。
老闆說,你們兩個人的酒,我請吧。彷彿說得很是熟練。老闆是不為小安著迷的,他閱人無數,已經不是年輕的小夥子啦!也許是出自待客之道,小安也是老顧客、老朋友啦。也或者由於男人膨脹的本性,海綿體,女人的身體是看再多次都看不膩的。
小安向前來搭訕的男人說,我的朋友生日。哦,是嗎?我請你們喝酒吧!不用了,老闆已經請了。男人看著遙遠的吧檯後方,老闆幹練地往鋼杯裡倒入酒精──鮮豔的粉紅色,宛如體香,在遙遠的這一端都為鼻子產生幻覺。他表演似地搖起鋼杯,全身都運動著,流水般的弧線,如太極劃拳,年輕的功夫深厚的大師,走得急了。又或者賽場上經驗豐富的網球選手,由外而內拉出一道飽滿的弧圈,那球飛得高,正好壓在界線上。然而現審判了出界;他要進行挑戰。就到這裡,男人已經知道他在炫技;然而女人呢?
老闆不會不知道。世故的他且懂得如何賣弄無辜,背後露出的一截狐狸尾巴是那麼曖昧,巧詐,若隱若現,甚至使人以為挑釁。然而那麼精心設計的、閃逝的、渺茫的機會,陷阱!任誰也不願意一頭栽進去。若有哪一天真那麼不識相,愚勇的年輕人,莽夫,圖個兩敗俱傷。老闆也只會巧妙地輕一轉身,不著痕跡收起他的狐狸尾巴。甚至從容地、優雅地在對方跌一個踉蹌,不趁勢追擊;反而摸一摸頭,給予台階下。沒有人在這時候還不識趣的。這是一頭惡犬也要收起鬥志,乖乖垂下尾巴,敗將不言勇。牠是要認主啦!
「那怎麼辦?我總得表示些什麼。不如,我請你們別的吧!」
老闆把小麥和小安讓給年輕人。他接到手的繡球,又拋將出去,有意地、無意地,飄著眼睛,斜睨一方,好像出錢的時候還要趁對方不在場,那麼樣地踏實、穩重,將情面、自尊都留實了。接到手的年輕人是那麼地瘦小,其貌不揚,但也不醜。他那不揚是第一眼不會注意到,在茫茫人海中被稀釋的光,細看之後亦有其可愛之處──老闆可不能虧待她們了。是要那樣地面面俱到。年輕人沒有夥伴;小安就替他找一個:是個充滿了陽光、健朗,其言也溫,其貌也朗。笑起來的時候牙齒都是那麼陽光:和煦的、不刺人的陽光。今天是小麥生日,小安當然就把這男人歸了她。
當晚,小安在旅館裡就把年輕人給打發了。她是要出發去找小麥了吧!
- Feb 25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五
/5
小麥十八歲的那個早晨,她在小安的床上醒來;往旁邊一摸⋯⋯咦,小安不在?她先走了嗎?她從床上坐起來,四下看一看,小安原來躺在她的床上,睡得正熟。小麥走下床。空氣很冷,她打著顫,吸進去的氣體凍結腦漿,彷彿由內而外抽空靈魂。掀開小安被褥的一角、鑽進去;熟練地從後方抱過去。小麥已發育成熟的胸乳使得兩人中間隔了一點距離;小麥復靠上去,抱得更緊,把那點空隙都填滿了。
小安這時醒來了。
「⋯⋯為什麼,你不睡自己的床。」小安睜開眼睛,倦倦地垂著眼瞼、長著睫毛,又閉上了。
「這是我的床啊。」小麥甜甜地說。她像含著一塊軟糖,舌根也彷彿是那麼地軟。臉頰靠在小安的背上磨蹭著,有一股令人感到安心的味道,小安的味道。「是啊⋯⋯」小安隨便地應付著。但小麥彷彿不以為意自顧自說下去了。「你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偷偷到旁邊睡呢?天氣這麼冷,兩個人一起睡比較溫暖不是嗎?」小安冷冷地說,「你昨晚把我的被子全拉走了。」
這時候的季節是秋末冬初,凋零的季節。然而這裡是一座亞熱帶海島國家,冬天總之就是那麼幾枝殘枝敗葉,凋零的也不至於光禿一片;冷起來,止是幾個寒顫以內的事。
小安化了妝,換上外出服,整個人彷彿由內而外點燃一團火焰,跳著舞的火焰。焰苗燃燒的時候做出撩人的律動,冒著焰香,周圍的人都要跟著感到溫暖、逐漸熱情起來了。「今天起,你就十八歲了。」小安看著小麥,彷彿要望到她的內心深處。「走吧!我們一起到酒吧去!」這一瞬間,從亞熱帶到熱帶了!小安牽起小麥的手,揮舞成鐘錘的擺動。兩個人今天不穿裙子;可是小麥不自覺感到有些微的可惜,這是為什麼呢?
酒吧的顏色就是酒精的顏色,暗黃色,深咖啡色,然而酒水在酒杯裡蕩漾波光,又有亮黃色。這裡是仲夏。她們仲夏的夜晚。然而這個夜晚沒有精靈,沒有笛聲,沒有交響樂,沒有一場惡作劇,沒有華麗的誤解。沒有浪漫,也沒有悲劇,沒有喜劇。然而小麥一夜醒來之後,她彷彿要覺得前一夜所發生的事,都是那樣亂了理的、瘋狂與毒美,是那樣耽溺,一回生二回熟;然而小麥在一回已經跨得太遠。小安,她的眼神,她的吻,與她的體溫,小麥不禁想,她們究竟是什麼呢?她自己究竟要什麼呢?她真想成為小安那樣美的人啊!
可是在第二個清晨醒來,小麥又想:這一切的瘋狂,肯定是夢吧。
- Feb 18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四
/4
目的地是直直往前開,直直向前開吧!
小安是走在時代尖端的人;然而她亦是坐在後座的人。她生來有一張值得坐在後座的臉。她是走在尖端,總有人爭相為她開闢道路,像古時候的馬駒,或甘願作驢的車伕;然而她是選擇和小麥在一起了。她們住在一起了。小麥是怎麼想的呢?她們有時候共同蓋一床被子,擠在一張單人床上。小麥就像一個要奶水喝的初生的嬰兒;而小安也總有一對發育得豐滿的胸乳,她廣闊的胸懷,她敞開的衣襟,大得可以容下小麥的所有任性、撒嬌、與磨蹭。可是等到小麥,她從沒有對自己敞開過。
夜晚是容易發病的時刻。小安其實是氣盛的。她起伏的胸前:擴張,收縮,爬滿了蟻,飛滿了蜂群──她可不是牛糞,哪來的蒼蠅?可是像她這樣一名女性,又怎麼將貞操看作一回事?她從不虛擲青春;她是盡情揮霍著。然而也是精心挑選的,像挑選給小麥的禮物那樣。她對待自己也是好的,用心的,從不虧待自己。而那些被揀選中的男男女女,自然也虧待不了她。
小安是神,散發著神性。無論是淺白的女神,腰肢,胸口,修飾的臉龐;然而真正的神性是看不清的,朦朧的臉龐。安,朝拜的信仰,信眾,是那樣謹慎,敬畏,褻瀆──誰要長高到觸碰得了神呢?可是想要觸碰小安的人可多了。初時小心翼翼,如觸電網,怕遭天譴;再來便不只是碰了。小安是那樣地宛如聖潔,白;泛起潮紅。血液竄升會給人一種愚膽,天打雷劈不要緊了。
然而小安從未讓自己吃過虧;直至她遇見小麥。
這是一種很大很大的謎團⋯⋯像夢一樣的。然而這夢,又發著一種很強烈的白光。是因為閉著眼,然而睜著閉著又好像無所謂了。她面對小麥,就好像要迎向這一道白光。她是真正要獻身予神了。
(然而小麥,忽然有一種自己要直到海枯石爛的境界。)
小安和小麥的第一次相遇,那一天,是學會的新生聯誼。遠遠的,小安就看見有一個人站在酒吧(但其實就是夜店)門口,木木地站著。然而小安彷彿通靈似地可以看見她已經在這門口前打迴圈,轉了幾圈才到如今木然地立著。她的眼神曾經充滿憧憬、嚮往;躊躇、困頓;如今已頹了下來。小安無法想像她站在那裡已有了多久;她彷彿就是一張被世人忽略的人形立牌。
「同學,你不進去嗎?」小安,是那樣充滿生命力,她一彎腰,闖入了小麥的視野。小麥彷彿可以看見小安蹦蹦跳跳地從街的另一頭到自己面前,可是她一彎腰──小安,就彷彿是春神踏足墓園。她是將墳草踏成花園;然而只臨門一腳。小麥已經感覺什麼都要傾瀉而下了。
「我還沒有滿十八歲。」
小安這時感到很奇怪:平時是沒有這樣機會的。自己居然是一個人?她的身邊總是飛滿了蜂群。然而後來小麥告訴她,是她自己把身邊的人都打發掉的。
你想要去哪裡?
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,她已經叫她小安;她已經叫她小麥。小安甚至忘了彼此是何時自我介紹。她倆是如此地情投意合。小安彷彿是一個哪裡都進得去的人;唯有小麥她進不去。小麥彷彿是一個哪裡都進不去的人;唯有小安她進得去。小安告訴她,「我是第一次身邊只有一個人。即使是包含床上也是。」小麥相信了。
小麥是從何時開始變形的呢?
從她滿十八歲的時候。
小麥看著鏡子裡的那女孩,逐漸長出胸部,隆起的乳房,就像一株長長的花莖,逐漸開了花,結生出果實。那果實飽滿而低垂,逐漸也會為她吸引來蟻蟲(卻無蜂群)。
- Feb 11 Thu 2021 20:00
長篇小說/《鏡子裡的人》之三
/3
⋯⋯她回想起來,
她們那天早上各自離開旅館。小麥先回到家裡沐浴、洗漱。等到她已經洗完,坐在床頭吹髮的時候,小安才推開房門,拖著一身狼狽──小安竟然沒有化妝!這當然是可以的,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見,她們畢竟同一屋簷下,也有了幾個月。可是小安還穿著昨晚那一身艷麗⋯⋯那一身艷麗,她的容顏與之相比不免顯得樸實,還稱不上拙;小安是拙不了的。可是,小麥從沒有想過小安會用得上「樸」這一字眼,那對她來說就是拙了。
小安洗了很久,沖水聲中有一些不規律的雜音。小麥是在很久以後才意會過來那是什麼聲音。小安披一身軟綿綿的睡袍走出來,站定在那裡;小麥不知道她在看什麼。浴室裡的蒸氣緩緩蒸出來,小安的身上也發著熱、汗,與蒸氣,她潮濕的頭髮,把睡袍都浸濕了。
「趕快把頭髮吹乾吧。」小麥說。她把吹風機留在床頭,自己坐在床尾,吹風機的插頭還沒有拔。小安在床中央坐下來,有一瞬間小麥以為小安就要靠近過來,往她的雙腿上倒下來。她潮濕的頭髮,水珠、汗珠浸濕了她的褲子。她看著她的側顏好美,散亂的頭髮也好美,有一點憂鬱的發白的臉,她這時候已經換上睡袍,兩者已是相襯的了。小安如果從小麥的雙腿起身,會留下一片水漬,看起來像尿褲子,也像。
吹風機的聲音轟隆隆的,像一面噪音之牆。小安在想什麼呢?小麥在想什麼。可是兩人在這聲音的庇護下都不必說話了。小麥起身去換了外出服,她可能根本忘了自己當時挑了什麼衣服,她應是盲著選的。小麥換好衣服,吹風機的聲音也跟著靜止了。她不知是有意或無意的?小麥想要趁著這一場,對話的終止,沉、默的崖,跌陷,她想要溜出去──然而小安把吹風機按掉了。她可以感覺到背後有一對視線,沒有盯住她,是那樣的落寞,與自己交錯開來。小安沒有在留她,以致於她更走不開了。
「你還穿著睡衣?」小麥問。「我不出門了。」小麥站在那裡有一世紀之久。她們兩人一高一低。本來是小安高一些,可是現在小安坐著,又垂著臉,就低一些,更低一些了。「那我先去上課了。」小麥想碰她,拍拍小安的頭。可是她不敢。小安說,「今天的課,明天的課,以後的課,都不去上了。」小麥轉過身又站住了;可是她想要出門,「明天的事,以後再說吧。」她走到門口前,就要旋開門把,
「你昨晚去了哪裡?」
- Feb 08 Mon 2021 17:00
與人為善/未來不是屬於我的
- Feb 07 Sun 2021 17:00
與人為善/誰殺了韋勒貝克
韋勒貝克《誰殺了韋勒貝克》